養 羊
文/林沐
我的少年,是在家鄉度過的,我的家鄉在關中東部偏北一點。
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,國家實行的是純粹的計劃經濟。農村走的是公社化的道路。從大隊到小隊到農戶,是集體所有制經濟,但走的有些極端。一群羊、一群雞,一個家庭是不能養的。但養上一頭豬,一只羊,幾只雞、鴨,在自家院子里,還是可以的。對于農家來說,養個家畜,家里的殘羹剩湯,就不浪費。到了年底,還能賣了換幾個另錢補貼家用。那個時候,真正養著自己吃的人家,還是少之又少。
我家養豬的回數少,養羊的時候多。原因么,養豬需要的地方大,要打草備料,拉土墊圈等等,勞動量也大,還臟。我家勞力少,養起來費勁。羊就簡單多了。院子里有一處三五平方的地方,搭個小棚,羊用繩子栓起來就可以了。羊吃的也簡單,冬天春天有曬干了的草料及莊稼秸稈,夏秋季有新鮮青草做飼料。
我那時候剛滿十歲,農活干不了,但放羊割草正是時候。好在村里不差一半歲的孩子也有十來個。放完學或者周末,打伙結伴能一起玩,也能割草放羊幫家里干點活。
家鄉的石川河是季節河,經年久月,水漲水落,在河道兩邊形成寬闊的河灘。漲水時漫灌,平時也就中間不大的流量。石川河的主河道,多是細沙和卵石,這在北方地區是不多見的。河水不漲的時候,淺的地方埋過腳面,深一點沒到小腿。河水清清的,女人們常把積攢的衣服被褥拿到河里來洗。河兩邊漫過的灘地,質差肥薄,又缺少保障,生產隊一般種一季玉米或干脆不種。
種庒稼不咋好的河灘地,每到夏秋兩季,水草豐美,是我們放羊割草的好地方。其實,我們操心的不僅是放羊割草,更多的還是能在一起玩耍。這樣,每到周末或暑假時間,小伙伴們一約和,便牽著羊繩,挎著草籠,吆喝著到河灘去。平常情況,我們會找一個羊能吃草,又能在下水玩耍時照得見的地方,把羊撅一砸,便到水潭里游耍,打水仗。
河道里有大大小小的水潭。有的在不高的斷崖邊,有的岸邊是斜坡。在有斷崖的地方玩,可以跳水。在有斜坡的地方玩,可以滑溜溜馬。我們玩的滑溜溜馬是自己做成的。我們把褲管扎住,不斷地把盛的水澆在斜坡上,清除掉上面的草莖樹根,用手腳不斷的抹平踩實,這便形成一段光滑的斜坡,現在兒童樂園里叫滑梯,我們叫他滑溜溜馬。
那個時候的小孩兒,一般都沒有內褲穿,外邊褲子脫了,便是光屁股。當溜溜馬弄成時,我們一隊光屁股,便會爭先恐后的輪番從上滑下。有時還變著法子倒著滑,滑下來潛水,看誰潛的距離長。那種快樂,至今想起來都是無與倫比的。等到玩的太陽偏西了,才戀戀不舍的上岸去。
有時,玩的時間太長,耽擱了割草的時間。便會想辦法弄點虛做點假,把三下兩下割的草,罩起來弄的虛虛的。有的會在籠底棚幾個小棍,讓籠里的草看起來多多的。家長若發現了,自然免不了受到訓斥,嚴厲的會挨揍,不再允許小伙伴玩水了。家長檢查的辦法很簡單,一是看頭發,結在一起一縷一縷的。再是在小伙伴的胳膊上,用手指劃一下,有明顯痕跡的。當然還有臉上泥巴沒洗干凈的。自然都是下水玩了,免不了又會受到懲罰。
放羊割草,有時也能放出那個時代的脈動。有一次,前一天晚上看了《狼牙山五壯士》的電影,第二天割草時便去模仿。在一個高度約五六米的土崖邊,不知誰的提議,我們要向英雄學習!學習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們,從這土崖上跳下去!
現在想起來,那真是個沖動與激情的年代。小學課本里,小英雄劉文學的故事,電影里小兵張嘎,紅小鬼冬子的故事,都是鼓勵人們從小要當英雄,不怕困難和犧牲。當聽到跳土崖的提議,大家在短暫的沉默后,便沒有人敢猶豫。一個一個小勇士,眼睛里露出堅毅的目光,有的先把草籠扔下去, 有的用肩挎著,以不怕一切困難,視死如歸的氣概和精神從天而降。雖然下來的架勢不一樣,有的灰頭灰臉,有的連滾帶爬,有的遺鞋掉帽子,當都下來了時,就是一片歡呼聲。后來我就想,怪了的事,竟然沒有一個摔壞的。
割草放羊時間長了,我們對羊也有了感情,羊也通曉了小伙伴的感情。從家出來時,羊肚子是空的,我們便牽著羊。下午回家,羊肚子吃的滾瓜溜圓,我們便騎在羊身上,說著唱著笑著回家去 。我家的羊,就和我感情特別好。在放羊的路上,從來不讓我費心。我放它吃草是散養,一聽我叫,它就主動回來。我騎著它也從不料套。一次我們玩抓特務的游戲,我跳到一個樹坑里,它也跟著跳了下來,我拍了拍它的脊背,它也和我一樣,悄悄的趴在地上。
我們家,養羊不殺羊,舍不得殺,也沒有人敢殺。羊養到年底,拉到街上去賣掉。那個時候的羊肉,一斤四五毛錢,一個養了一年,七八十斤的成羊,賣了也就三四十塊錢。這些事我都不參加,也不忍心參加的。
我在二十五歲上以前,是不吃羊肉的。工作后,一次出遠門,在前不著村,后不著店的地方,只有羊肉可吃,不得已,只能嘗試著吃了。那頓飯前的無奈,至今依然清晰的映在記憶中。
這些年再回家鄉,已經回不到過去的記憶中了。家鄉現在是省城中心城市的一個區,過去的鄉鎮,已改叫辦事處。家鄉的村子,雖不是城中村,但屬于城邊村。城市的一些設施,征用了村上的土地,已在村中落戶。村里通了天然氣,巷道打成了水泥路面,村民用上了自來水。村里環境也走向城鎮化,干干凈凈的有專人負責。村民還有一點土地可種,是住在自己家里的農民工。村里已經看不到牛豬羊等家畜,甚或看不到雞鴨鵝。村民告訴我,嫌影響環境衛生不讓養,吃雞蛋都要買了。我有些詫異,過去農村有過養家畜是資本主義尾巴,“一刀切”割了不讓養?,F在振興鄉村,為了形象漂亮好看,“一刀切”就好了嗎?